缓。
萧焉蓦地心痛如刀绞。
那是十年前了。兰溪边上他初次和李柔风相见,李柔风尚是个十四岁的少年,喝多了果酒,沉睡不醒。李氏长子与次子在朝中颇有名望,萧焉无意中听说还有个第三子,便向李氏父母求贤。李氏父母道,此子生性怠惰,不是为官之材。
萧焉自是不信,遂派人去请。但数请不至,还被侍从告知,李三公子在榻上不起,还将双履踢出窗外,称无鞋不能行走,拒不赴请。
萧焉听了侍从之言,心道此子好生浪荡无礼!澂王声名远播,还从未吃过这种钉子,他愠怒之下,破天荒亲自走了一趟。
少年懒于榻上,醉醺醺地向他笑,也不起身,手撑着腮唤了他一声:“殿下。”
萧焉登时就没了怒气,脱了那一双出门时新换的王履,亲手给他穿上。萧焉穿着白袜站在地上,向少年伸手:“下来。”
一晃十年过去,李柔风竟还记得。
哗啦一声,李柔风浮出水面,萧焉看见亲兵和张翠娥同时向他伸出手,李柔风抓住了张翠娥的手。
萧焉目光一凛,他自是不知,李柔风只看得见张翠娥。
李柔风赤着双足,背上负着维摩骨瘦如柴的尸身,虽有肿胀,却还是生前相貌,在冰寒水底并未腐败。
张翠娥道:“给我背着。”她是阳魃,阳魃负尸,自是比阴间人稳当。
李柔风道:“走吧。”
张翠娥默然,城关石牢每层都有狱卒把守,此时又有杨燈和亲兵在侧,想要救出萧焉,比登天还难。
杨燈却没有动,目光像铁索一般锁紧李柔风。李柔风向前走了一步,张翠娥感觉到杨燈目光中的危险时,杨燈手中利刃已经出鞘。
他一刀将李柔风刺了个对穿,冰冷的血从背后的刀尖上滴下来。谁都没有看到,萧焉眼中的目光几欲疯狂。
“果然是个阴间人?”
阴间人。
这三个字,寻常百姓知道的不多。似杨燈这种日日在战场上厮杀、位高权重之人,对这三个字却不陌生。
但他没见过真正活着的阴间人。
不止一次听说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战场上,夜间有尸体醒转过来,但每每他去看时,那些阴间人已经被将士剁成了蠕动的尸块。
他印象中的阴间人,是蛆虫与蚯蚓一样的低等生物。
于是他又得知世间还有阳魃这种人,毕竟没有阳魃的阴间人,就好比夜间草叶上的露水,太阳一出来,便烟消云散了。
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刀锋上血流不止的李柔风,惊叹于竟然有如此品相完好的阴间人。倘若不是能见阴阳、手脚腐烂、下水牢救人而不死等线索汇聚在一起,他绝对看不出这竟然是一具死而不化的尸身。
毕竟这乱世,人的死相大多难看。
李柔风那一双暗淡的眼中迸出怨毒之色,萧焉忽然微微仰首,紧闭上了双眼。杨燈拔刀的时候,习惯性地扭动了一下刀尖。李柔风痛到险些气绝,刀尖离开身体,他便玉山倾颓,跌倒在张翠娥怀里。
张翠娥身躯单薄,负着维摩的尸身,又得支撑住比她高大许多的李柔风。她双目血红,以瘦削双肩抵着李柔风,并二指极力点住他的丹田。她仰着头,在伏在她颈边的李柔风耳边极低声地命道:“不许尸变,绝不许尸变!”他若尸变了,一切便都乱了,不忍耐,就算此时杀了杨燈,又救得出萧焉吗?
身上人的乌发仍在化霜,她沙哑着嗓子,几乎是恳求道:“李柔风,别逼我用定尸咒,那个咒我才学了一半,可不知怎么解除。”
她一只手紧紧地抱着李柔风,手指拼命去堵死他背后的血洞。冰凉的血黏住她的五指,她觉得一生中鲜有如此难过的时刻。伤不在她自己身上,她也知道他不会死,却难过得浑身发抖。
因为她知道冰冷的李柔风此刻的心境。
怀中人牙齿间的咯咯声终于渐渐平静下来,李柔风缓缓睁开眼睛,浓密而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。杨燈紧握刀柄的手指稍稍松懈,他才发现方才太过警觉,手指已经发僵。他刚刚也被吓到了一下,亲眼所见阴间人的异样,才知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惹的,难怪有经验的老将,都会命令兵士在见到阴间人的第一时间立即将他们剁成碎块。
更何况还是有阳魃在身边的阴间人。
杨燈眯起眼睛,打量眼前这一对极其罕见的阳魃和阴间人。眼见李柔风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,头发也由白转黑,杨燈的兴致越发浓厚。
杨燈提衣坐在石阶上,刀尖一下一下磕着坚硬的石头,在十八层的阴暗水牢里迸出细小火花。
“抱鸡娘娘——”他刻意拉长了这四个字的音,也拉出浓浓的揶揄,“嫁个阴间人,夜夜拥尸风流快活,是一种什么感觉?”
生死悬于一线,张翠娥不再把杨燈放在眼里,横竖便是磕头求饶,也不过落得狱卒那个下场。她扶着李柔风慢慢站直,挡在他面前,托一托背上维摩的尸身,哑着嗓子冷笑:“杨将军,不如你也找个阴间
第七章 十八层石牢(3/8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